出名前，扁鹊叫秦越人。

少年秦越人的人生经验开始于客栈。在客栈谋得一份差事，并很快受到赏识，被提拔为“舍长”，这个过程现在很难搞清。以今知古，一个少年，若从一个店员做起，能够做到总经理的位置，而且合格，优秀，他应当很有素质，他的聪明与机敏会反映在日常生活中。

秦越人年纪轻轻就成为“守客馆之帅”这样的职业经理人，大抵是具备了这方面的素质和要求。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青年，像所有时刻准备着的青年一样，秦越人也在时刻准备着迎接新的人生机会。

一天，客栈来了一位客人，自称长桑君。客栈过往的客人无数，大都在秦越人看来如过眼烟云，但长桑君在客栈甫一出现，其不俗言行和风范即引起他注意。他奇怪为什么只要长桑君光临客栈，他的心魂总会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吸引。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长桑君身上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

对每一位光临的客人，客栈都会提供优质的服务。每每对长桑君，除此而外，秦越人常常更加了特别的谨慎和殷勤。一来二去，斗转星移，他和长桑君之间，仿佛建立了一种超乎一般客人的默契与和谐。

十余年光阴如水。在秦越人心中长桑君仁慈长者的形象愈来愈清晰。此时他不知在长桑君心中愈来愈认定面前这个青年是“非常人也”，正暗暗做出一个关系青年命运的决定。

做出决定的那一个时刻，长桑君喊来了年轻的店主，说想私下坐坐，然后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

彼此间的熟悉与尊重早就有了，但长桑君呼自己“公”，秦越人深感言重，赶紧回答：“敬诺。”

长桑君于是取出怀中药，“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说完又将“禁方书”悉数拿给秦越人。有关长桑君的记载至此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种神奇现象出现，他“忽然不见”，《史记》因而有了长桑君“殆非人也”的推测。

秦越人的故事仍在很现实地继续。

所谓上池之水，是指“未至地”的露水和竹木上的水。秦越人按照长桑君的嘱咐，用上池水和药，服了三十日，他的身份竟也神奇地完成了质的变化，“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他成了一个能“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的医师，一个“特以诊脉为名耳”的医师，一个“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叫扁鹊的名医师。

三次著名出诊

扁鹊名闻天下。

他的出诊记录，有三次最为人乐道。

第一次是在晋国。主宰国事的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

扁鹊诊断出来，告诉赵简子的手下说，“血脉治也，而何怪”，不出三日敢保他没事，能说话。

过了两天半，扁鹊的话真应验了，赵简子醒了，醒来就给手下讲了一个“神游钧天”的故事：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告诉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

据说这次出诊扁鹊还有额外收获：赵简子赐给他“田四万亩”。

第二次在虢。

听说虢太子死了，他赶到宫门下询问“太子得的什么病”；听说太子“暴蹶而死”，又询问“死了多久”。

“鸡鸣至今。”“收殓了吗？”“没呢，太子死了还不到半天呢。”“臣能生之。”“先生不是在说胡话吧？你怎么能令太子复生？”

扁鹊仰天叹道：“越人不待切脉望色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

虢君闻之大惊，“太子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他说着流涕长潸，悲不能自止。

扁鹊先让弟子子阳用针砭法治疗了一会儿，太子苏醒了，又让弟子子豹“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又用“服汤”法疗治。没多久太子恢复到从前样子。

因之“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却说：“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第三次出诊是路过齐国时，扁鹊见到齐桓侯：“君有疾在腠理，不治疗病情恐怕会加重。”

“寡人没病。”扁鹊走后，桓侯又对左右笑道：“所有的医师都好利，都想拿没病的病人摆功。”

五天后，扁鹊又来见桓侯：“君有疾在血脉，不治疗恐怕会加重。”

“寡人没病。”桓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五天后，扁鹊又来见：“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疗将会加重。”。桓侯不悦。

又过了五天，扁鹊再见桓侯，没说一句话便退走。桓侯派人问其故，扁鹊说：“疾之居腠理，汤熨可治；在血脉，针石可治；在肠胃，酒醪可治；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没法治了。”

五天后，桓侯病，想召见扁鹊，可扁鹊已逃去。桓侯随后死去。

世俗神化

宋景佑元年，公元纪年为1034年，是仁宗赵祯即位的第13个年头。正月过后，这位刚刚25岁的皇帝废了郭皇后，身体开始出现不适。此前他“不好游畋，不近女色，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但随着七八月他的病情加重，关于他渐有失德宠幸美人搞坏了身子的传言开始在宫廷散布，且传到宫外。不少大臣都在议论他“倡优妇人，朋淫宫内，饮乐无时”，“自郭后废，尚、杨二美人益有宠，每夕侍寝，体为之敝”。

不叫矛盾激化，消解非议的有效办法便是尽快找到一个有手到病除本事的医师。有人推荐了能用针灸治病的许希，赵祯答应了。看了两次，病果真渐渐好起来，赵祯高兴，重赏许希，“命为翰林医官，赐绯银鱼及器币”。

许希却拜谢了。

许希又西向拜，赵祯疑问，许希说：“扁鹊，医师也，敢忘师乎？请以所得全与扁鹊庙。”

扁鹊有丰富的医疗实践经验，反对巫术治病，擅长各科，民间影响深远，在此之前早已为行医人尊奉为师，但受封“灵应侯”，光明正大走进专门庙堂，却始自赵祯的响应。

这是扁鹊第一次接受官方封赠，也是他在世俗生活里被人为神化的开端。扁鹊被神化的基础在于他有高超的医术和让人信服的医德，他说“知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早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在于他能够将做医和做人完美地结合，他说“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於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还在于他作为一个职业医师“随俗为变”的传奇经历，“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

“见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鹊请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已也，将使耳不聪，目不明。君以告扁鹊，扁鹊怒而投其石，曰：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举而亡国矣。”

“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延续的可能

即便是非正常死亡，扁鹊似乎仍可以入长寿者行列。

不可以无端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推算扁鹊生活的年代，不能不从文献记载的与他有过关系的人入手。文献记载，首先和扁鹊发生关系的是赵简子赵鞅。他是春秋末年晋国正卿，按司马迁的说法，晋昭公时他病了。问题是晋昭公在位时间很短，公元前531年至公元前526年，仅6年，晋昭公在世时候，赵鞅是否活跃于世尚存疑。

赵鞅的政治生涯绵延了60年，他在公元前458年死去，公元前518年至公元前458年这个时期晋国国君是晋顷公、晋定公和晋出公；晋昭公在位的6年，赵鞅的政治生涯尚未开始，尚不足以成为晋国举足轻重的赵简子。

那么是司马迁错了？

倘若说司马迁错了，那么相类的错误其实并不仅这一处。在他的记述中，扁鹊看过的国君一级的病人还有齐桓侯。若把扁鹊的生活年代大致确定在春秋末年和战国初年，可以看到这个时期齐国并没有一个齐桓侯，倒是有一个齐桓公，其在位时间也仅6年，公元前384年至公元前379年，相去赵鞅死去的公元前458年，达60余年。

假定这是司马迁又一个笔误，彼齐桓侯即此齐桓公，则由此断定扁鹊的寿数必超过了一个甲子。倘若结合《战国策》中扁鹊给秦武王看过病的记载，则这个结论下得又为时太早；秦武王在位只区区4年，公元前310年至公元前307年，却又晚了齐桓公一个甲子。

将这些信息综合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扁鹊生活的年代在公元前458年至公元前310年间，持续达140余年。扁鹊至少活了140岁，谁能相信？两千多年前的人们和两千多年后的我们的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差距会如此之大？

更何况长寿老人扁鹊还不是自然死亡。

还不止于此。在司马迁的记述里，扁鹊给虢太子看过病。中国历史上的确存在过叫虢的小诸侯国，而且是三个：东虢、西虢和北虢。东虢位于河南荥阳一带，公元前767年为郑国灭；西虢位于陕西宝鸡一带，公元前687年为秦国灭；北虢位于河南三门峡和山西平陆一带，公元前655年为晋国灭。即便扁鹊到过消失最晚的北虢，他生命的上限也提前到了公元前655年。

从公元前655年到公元前310年，扁鹊的活动年限竟足足跨越了340余年。这样一个推论实在有些近乎神化，仿佛扁鹊庙内塑造的扁鹊像上，涂满的神化色彩。我们可能相信扁鹊的确长寿，却难以苟同他的寿龄能达140岁或340岁。

倘若这个结论不真实，则可得出另外一个结论：目前有关扁鹊的历史记载，存在时间上的混乱，或说记载扁鹊故事的作者，动笔前并未经过认真考核，将不同人的事迹安到了一个人身上，如《辞海》上说：“今考其所治病人的年代，相距甚远。因此有人认为扁鹊乃古代良医的称号，其记载的病案非出于一人”。

早于司马迁的韩非子在其著作中，也记载了一个扁鹊的故事，内容近乎司马迁记述的一个病例之翻版，只不过将病人的名字由齐桓侯换成了蔡桓侯罢了；按蔡桓侯生平，他在位时间还要早，公元前714年至公元前695年。

扁鹊的可能性有多大？今天流传的扁鹊故事，真实性又存在多少变数？读《战国策》，读《韩非子》和读司马迁的《史记》，会发现其中纠缠的疑问。早在魏晋南北朝和唐朝时，已有裴駰、司马贞和张守节等人做过大量考据性质的工作，将一些可疑和可能，提出来，如张守节言及秦越人为什么以扁鹊传名，说“秦越人与轩辕时扁鹊相类，仍号之为扁鹊”；裴駰和司马贞考证他的籍贯，推翻了司马迁的“郑”人说，明确扁鹊是“鄚”人，即现在的任丘鄚州人。

一些可疑和可能，得到了证实；一些可疑和可能，一直延续至今，还会延续下去。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

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

周礼·仪礼·礼记，岳麓书社1989年版；

战国策，岳麓书社1992年版。

（本报记者：刘学斤）

                            来源：燕赵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