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越利

    道教思想非常庞杂，不同的派别以及不同的时期，往往出现相矛盾的思想。庞杂的另一个表现是，道教思想中精华和糟粕并存。我们今天弘扬传统文化，当然是超越派别和时期，只对道教思想的精华感兴趣。在社会生活实践的层面，即伦理道德和人生价值观的实践方面的道教思想，我觉得有以下八点称得上是精华。它们不仅在过去对前人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而且在今天对我们仍有启发。当然，过去的思想不可能完全适用于现在。若要完全适用于现在，有必要对它们作一些解释和取舍。经过我加工的八点如下：

    第一，努力自我完善。各大宗教都要求信徒努力自我完善。拿儒释道三教来说，都要求信徒在道德、知识和心理三方面自我完善。儒家要人做到格物致知，修身养性，以准备担任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佛教要人做到戒定双修，修学并重，最终觉悟，以超脱轮回，往生极乐。道教要人与道合德，性命双修，近期目标是做有道之士，终极目标是得道成仙。为此，东晋葛洪反复论述“神仙可学论”，金代王重阳提出“内修”和“外修”并重。内修也叫“真功”，指性命双修，外修也叫“真行”，要求刻苦自励，超凡脱俗。三家不同之处在于，儒家的自我完善完全以入世为目标，佛教的自我完善完全以出世为目标，道教则二者兼而有之。道教自我完善的内容也比儒释二教多一项，即除了道德、知识和心理之外，还要求身体健康。道教启发我们，应当努力在德智体美诸方面全方位地自我完善，特别应当在道德实践中不断完善自己，做一个有道德的全面发展的体魄健壮的真正的人。

    第二，追求幸福。孔子并不主张绝利禁欲。只是孔子之后的封建名教逐渐把利和欲说成罪恶，扼杀人性。但道教追求长生成仙。道教描述神仙世界美丽动人，衣食华贵。神仙生活即是人间幸福生活的极致。此外，道教对信徒功利主义的祈求，无论是庄稼丰收、买卖获利，还是家宅安宁、金榜题名，等等，也是有求必应。尽管有的派别、有的道经宣扬禁欲主义，但不是道教的主流。总的来看，道教解放人性，尊重人性，肯定并鼓励人们追求幸福的行为。今天，绝大多数人都懂得，用正当的手段去创造和获取物质与精神财富，去争取和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这不仅为人生所必需，而且与发展生产力的社会总目标也是相一致的。让我们理直气壮地去追求幸福吧！

    第三，积极养生。儒家以达观的态度对待生死，佛教重“死”，道家齐生死。三家生死观的差异无论怎样大，总还是承认死。道教独树一帜，重“生”，宣传说人可以不死。不死当然是做不到的，不过在这种与死抗争的精神引导下，道教提出“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口号，全力以赴地与疾病、早夭和衰老作斗争，却是非常可贵的。现代人的平均寿命远远地超过了古人，但只有生命的长度而缺乏生命的质量，是不够的。道教积极养生和重视生命质量的作法和态度，已经为许多现代中国人所接受。人们只要看一眼北京早晨的街头，就会毫不迟疑地承认这一点。

    第四，潇洒乐观。道教劝人恬淡无欲。这不是禁欲，而是要人摆脱名利声色的羁绊，只追求合理的健康的欲望，以求心灵的净化和自由。有的更劝人归隐嘉遁，或游戏人间。无论走哪条道路，只要不为欲望所累，便可活得潇洒，无忧无虑。另外，道教神灵众多，有求必应，求福悔罪方式简便，斋醮如同节日。中国人内向的愉悦逸兴式的乐观性格的形成，与此不无关系。（当然，道教不是唯一的因素。）中国人的这种性格，从热烈的庙会场面就可以轻易地感受到。在工作压力沉重、精神过度紧张的现代社会里，人们不是应当多一些潇洒、多一些乐观吗？

    第五，重视性生活。在封建思想紧紧地桎梏着人们头脑的中国中世纪，人们普遍视性生活为污秽下流之事，耻于谈性，不少人过着性无知、性禁锢的生活。道教却把房中术作为养生、求福、成仙的手段，师徒世代相传。道教房中术以阴阳学说为一个重要的理论支柱，鼓励夫妻按照一定的方法频繁地做爱，并强调男人一定要使女方达到性高潮。现代社会学和医学证明，健康的性心理，夫妻间健康、和谐的性生活，有助于增进感情，有助于维护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对健康极有益处，也是自我完善所不可或缺的一环。

    第六，关心社会和他人。道教继承墨子的“兼爱”和孟子的“兼济”思想，致力于济世度人的宗教活动。故而有人称道教为“救济教”。这个称呼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却也非毫无道理。道教提出“一切众生悉有道性”的口号，指出不分种族和国界，不分贫富和贵贱，每 一个人都有获得帮助和被人爱的权利。道教鼓励信徒作各种斋醮，做各种善事，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别人，爱一切人。道教的上述度人思想，建立在成仙、鬼神和道德伦理三种思想的基础之上。其道德伦理思想的骨干，是孔子以“仁”为核心的中国古代人道主义。在高度竞争的现代社会，人容易变得自私自利，冷酷无情，道教的济世度人思想可以敦促人们去关心社会和他人。

    第七，维护生态平衡。《太平经》告诫人们不能乱垦土地，不能滥伐山林。《阴符经》说：“天地，万物之盗也；万物，人之盗也；人，万物之盗也。三盗既宜，三才既安。”这段话，深刻地揭示了人与自然界相互依赖的关系，要求人类合理利用、认真保护自然资源，维护生态平衡。在现代工业、现代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今天，人类对自然资源过度索取，给自然界带来严重污染，生态失衡，“三才不安”，人类已开始自食恶果。如何做到“三盗既宜”，是摆在全人类面前刻不容缓的大课题。

    第八，顺应客观规律。道教继承老子“自然无为”的思想，用以指导人生。“自然无为”的积极涵意，并不是要人无所作为，无所事事，而是要人顺应“自然”行事。所谓“自然”，是指客观规律。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的各项活动，都有规律可循。顺应规律办事，就会成功，就会事半功倍。不按规律办事，就要失败，或者事倍功半。管理现代社会，管理现代企业，在政治、经济和日常活动中，贯彻“自然无为”的思想，就是要依法办事，按市场经济的规律办事，就是要顺从民意，尊重他人，兼顾各方的利益。